初夏的宁兴就像是一个刚绽放的花蕾有些羞怯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偶有风吹过行人微微低头就如同花蕾闭合花瓣。
“今年邪性怎地风沙那么大?”
林雅站在皇城外伸手抹了一把脸问道:“长陵可来了?”
身边的幕僚说道:“相公大长公主今日没来。”
林雅瘦削的脸上多了一抹讥讽之色“皇帝即想利用长陵的威望来帮衬自己收拢人心又想她一丝权力都不沾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幕僚笑道:“可见皇帝愚蠢!”
“不他不蠢!”林雅语气平静“任何人在那个位置皆会如此。权力是如此的迷人令人会忘却睿智忘却情义。
当年先帝何尝不是如此?告诉你等一个秘密知晓这些年老夫为何能与先帝抗衡吗?”
几个官员异口同声的道:“自然是相公睿智。”
“老夫不够聪明。”林雅摇头“老夫蠢可帝王更蠢也就是帝王比老夫更蠢了那么一些故而老夫方能存活下来。
至于蠢那不是说他们不够聪明而是说在权力的诱惑之下他们思索问题会出错。本来有更好、更从容的选择可他们往往会选择捷径或是能攫取更多好处的法子。
可这个世间啊!当你获取了什么必然会失去什么。看不到这一点的人最终都会吃大亏。
帝王在权力的诱惑之下双目近乎于盲于是就循着权力的美味而去忘却了智慧。”
一个内侍出来行礼“左相请随奴婢来。”
大殿内皇帝和几个臣子在低声说话。
“长陵昨日说大辽之患在于舍古部至于北疆谨守就是了到时候长安自然会替大辽施压……”
皇帝嘴角带着笑意智囊张妙见了知晓皇帝这是不满之意。
枢密使萧华说道:“陛下长安那边李泌与宗室和世家门阀之间争斗激烈除非他们愿意摒弃前嫌……臣以为很难。除非北疆能弄出个震动天下的动静。”
“天下震动杨玄称王?或是谋反或是……”张妙眸色微冷“或是大辽遭遇重创。”
“杨玄开春时就放话要北进潭州朕不担心那地方偏僻打下来还得分散北疆的兵力杨玄不傻就算是要攻打潭州也是在以后。”皇帝看来琢磨过许久说起来从容不迫“泰州有林骏在林雅的这个侄子别的不说用兵有一套。他若是戍守泰州杨玄也只能徒呼奈何。”
“陛下的意思是坤州?”萧华说道。
皇帝摇头“朕也不知。说实话朕此刻方知晓以往北疆的痛苦。大辽在侧虎视眈眈却不知大辽何时会进攻进攻何处多少兵马谁领兵目标是什么……黄春辉的痛苦如今轮到了朕来承受……”
主辱臣死!
萧华等人行礼。
“臣等无能。”
皇帝叹息“说无能朕也好不到哪去。大辽多少年未曾丢失疆土却在朕继位后不断破例。
内州一州之地尽丧说实话朕如今午夜梦回就会想若是以后见到了先帝先帝问大辽可好?朕却无法回答只是想想就心痛如绞。”
皇帝都说到这个了份上萧华不禁落泪“臣愿领军南下寻杨玄决战。”
“卿的忠勇朕尽知不过朕的身边却离不得你。”
萧华是先帝的老臣最是忠勇的一个。赫连春继位后倚为干城时常在身边参赞政事。
林雅势大皇帝刚登基时时常被他一帮人压制那时候便是萧华站出来以一当十为皇帝撑起了一片不大却安全的天空。
皇帝也投桃报李三天赏赐两天夸赞萧华的儿孙都有封官甚至皇帝把宗室女嫁给了萧华的三子。
时人说若非先帝和皇帝没有女儿萧华多半会有个公主儿媳。
由此可见萧华被倚重的程度。
而林雅也颇为忌惮萧华一次酒后说谁能为老夫斩杀此獠老夫当重用此人。
第二日萧华主动就此事问了林雅林雅自然失口否认。
萧华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你若是认了老夫还能高看你一眼。
蝇营狗苟之辈毫无王者之相也配觊觎江山社稷?
一句话就把林雅的格局给削掉三成皇帝是夜喝的大醉不住夸赞萧华。
此刻君臣相得张妙微笑道:“杨玄虽说一时得势可他越得势长安就会越发忌惮他。臣在想若是他再下一州长安会如何。”
萧华也觉得方才的气氛悲壮了些顺着这个话说道:“若是他再下一州李泌怕是在梨园中就坐不住了。”
“哦!萧卿说说。”皇帝喝了一口茶水“给诸位先生茶水。”
萧华谢恩然后说道:“宫变近乎于谋逆而李泌便是利用两次宫变攫取了帝位之位。为了掩饰李敏继位后暗示地方不断颂圣没过多久便有臣子说此乃盛世随即各方赞同。于是便成为大乾盛世。可盛世你得有个说头吧!”
内侍送来茶水萧华接过喝了一口接着说道:“说来说去便是一个国泰民安。可北方有大辽南方有叛乱国中流民无数这是哪门子的国泰民安?”
张妙笑道:“李泌厚颜无耻臣子昧着良心倒也相得益彰。”
皇帝颔首“盛世得有说头李泌没个说头而北疆却屡屡传来捷报。若杨玄效忠他也就罢了这便是为所谓的盛世添彩。可谁都知晓李泌称呼杨玄为杨逆。
一个逆贼不断进取而他这位帝王却只知晓在梨园中享乐高下立判呐!”
萧华点头“陛下臣以为杨玄若是聪明就该止步于内州不去触怒李泌。至少在李泌衰老之前该如此。”
是个人都该如此选择。
高筑墙缓称王。
等长安那位帝王垂垂老矣对天下掌控无力时你再蹦跶不香吗?
这是常人思维。
可杨国公却像是屁股后面有一团火在追着自己烧似的一刻不停的在往四周进取。
原因不明。
皇帝喝了一口茶水干咳一声两颊的肥肉颤动了一下。
“朕以为他此次若是再度出击那么便是野心昭然。”
萧华点头。“陛下所言甚是。他此次再度出击便是不把长安放在眼中。明晃晃的要自立。如此长安的猜忌便会变成敌我之争。如此也不是坏事。”
皇帝突然莞尔“你我君臣说了半晌却把大辽土地当做是礼物送了人。”
萧华笑道:“林骏那人虽说是林雅的侄儿可用兵却颇为出色他在泰州必然要立威。若是杨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夺取一州之地那对于他而言威风扫地。
别忘了林雅内部那些人特别是林雅的几个儿子对他颇为不满。故而臣以为此次杨玄若是出兵与林骏之间定然有一场大战。”
“谁胜谁负朕有些好奇!”皇帝干咳一声“林雅来了。”
殿外一个内侍进来。
“陛下左相求见。”
皇帝点头殿内的气氛骤然冷了许多。
林雅进来行礼后说道:“陛下臣近日揣摩南疆局势有些担心。”
“哦!说说。”皇帝神色澹然。
林雅说道:“南疆一线从左至右潭州辰州内州、泰州坤州……内州已然落入敌手这条线上便多了个窟窿杨玄可左右逢源。
泰州有林骏在臣不担心。可坤州桑元星才干平庸若是杨玄兵临坤州臣担心他坚守不了十日。兴许臣还说多了些……”
萧华澹澹的道:“桑元星如何自有公论。左相之意……”
黄鼠狼给鸡拜年……所有人都生出了这个念头。
林雅说道:“臣以为这条线看似强大可各州却自行其是容易被杨玄各个击破……
枢密使以为老夫妄言?当初内州之战周边州县可有援军?只有最远的潭州派出了援军。若非如此杨玄怎能轻易破了内州?”
他看着皇帝。“陛下这等各行其是的局面该变变了。若是这条线拧成一股绳把杨玄封在北疆。如此他自然要寻求出路。北向不可能他自然会把目光转向南方……坐视大唐内乱难道不好?”
这话里有话啊!
把林骏夸赞的成了南疆的定海神针。
萧华说道:“左相的意思是重整南疆官员?”
林雅点头“老夫觉着可令林骏总领南疆防御若是不妥皆是其罪。”
这是立下军令状之意。
把南疆交给林骏若是出了岔子只管问他的罪。
这话颇有魄力但皇帝眯着细眼澹澹的道:“南疆各处官员将领大多尽职尽责何来这等担忧?”
按理林雅接着就该辩驳。
“是!臣告退!”
皇帝:“……”
这不对啊!
林雅难道改性子了?
萧华死死地盯着林雅说道:“左相慢走。”
“好说。”
林雅出去了张妙说道:“这人一番话气势汹汹收尾却格外平静。不像是他的风格。”
皇帝却有了思路“朕看他这是撇清。”
萧华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林雅来这便是撇清。若是坤州辰州丢失那么这便是他有先见之明怪不得他。如此责任都是陛下的。
若是杨玄攻打泰州被林骏挡住那么便是大放光彩也是他的先见之明。这人啊!好处都占尽了。”
“但他这般做有个前提那便是林骏能挡住杨玄的攻势。”张妙说道。
皇帝看着萧华。
萧华犹豫了一下点头。
皇帝心中喟叹。
一方面他希望林骏败如此能给林雅沉重一击。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林骏能守住泰州乃至于击败杨玄。
“陛下。”有人内侍来了“鹰卫赫连统领求见。”
皇帝颔首。
“臣告退!”
萧华等人告退。
皇帝微笑道:“天虽说渐渐热了早晚依旧凉上次他们送的虎皮给萧卿一张不管是做垫子还是铺在床上暖和!”
“谢陛下!”
萧华出去时正好遇到赫连红。
一头长发及腰眸色冰冷。
“赫连统领。”林雅微笑。
赫连红看着他“左相走好。”
送林雅出去的内侍不禁暗自咂舌心想满朝文武敢于当面讥讽林雅的还真没几个。
林雅莞尔随后走了。
赫连红进了大殿。
“陛下林雅那边生出了乱子。”
“哦!”皇帝眯着眼“说说。”
赫连红说道:“林雅的两个儿子最近拉拢了不少人在林雅那里施压想把林骏给拉下来。”
皇帝沉吟良久“为何?”
皇帝自然知晓为何可却明知故问这也是一种试探。
赫连红说道:“林雅支持林骏在南方发展引得他的两个儿子生出了忌惮之心……毕竟再多的名也比不过手握大军实在。”
赫连春眯着眼仿佛在发呆。
可赫连红知晓皇帝在做重大决断。
“确定?”
这是重视之意也是做决断之前的询问。
“确定他们商议此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帝摆摆手“你且退下!”
且!
说明后续的事儿她不能掺和。
赫连红告退。
皇帝说道:“让柳松来。”
若论皇帝的心腹柳松第一。
随后皇帝轻声道:“去问朕的人。”
一个内侍点头悄然出去。
柳松急匆匆来了看着竟然是刚睡醒的模样。
“这个时节好睡不过朕却睡不着。”
皇帝玩笑一句转入正题“鹰卫来报林雅的两个儿子在筹谋对付林骏你以为如何?”
柳松揉揉眼睛“此事先确定。”
赫连春点头“朕已经令人去了。”
没多久内侍回来说道:“万凌霄说确实。”
柳松抚须微笑:“陛下林雅这等叛逆最怕的便是内乱此刻陛下可从容应对。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两件事其一顺势出手打压林雅;其二……”他看了一眼皇帝“攘外必先安内大长公主最近势头很勐啊!”
一个是外一个是内……
皇帝默然。
良久。
他开口。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杀机。
“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