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我和黄河娘娘在古祭台上聊了很久,也让我终于知道了她的身世来历。从此不再称她为黄河娘娘,开始称她的名字,姽婳。
首先姽婳告诉我她是大明朝万历年间的人。
我之前只知道她是旧社会的女子,却从未想过年代居然这么久远,算算时间,明朝万历距今已经有四百多年了。
四百多年前,这边有个叫做林家寨的小村落,姽婳的出生地。
有一年,黄河发大水,乡里的神婆说这是黄河大王要娶亲了。
听说乡里要选黄河娘娘,姽婳害怕的要死。
林家寨很小,也很穷,每年乡里征税都交不够税额,一直在乡里受别的村落的人欺负,这次选黄河娘娘肯定又要林家寨出人。
虽然村里的未出阁的姑娘不止姽婳一个,可是只有她一个人会唱小曲。
她小时候在外公的戏班子里长大,花旦吊嗓子她跟着学,刀马旦扎马下腰她也跟着练。不仅能唱小曲,还耍的一手好花枪。
原本她外公要把她台柱子来培养,只可惜后来赶上了荒年戏班子解散了,没多久她外公也去世了,她才又回到了林家寨。
后来姽婳果然被选做黄河娘娘,开始也想过逃走,可她要是逃了,她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就会被乡绅抓走定罪。
那一年姽婳十六岁,咬着胳膊哭了一夜……
尽管已经过了四百多年,她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依然涌现出无尽的悲伤。
都知道黄河娘娘死后怨气不散,才会在古祭台周边闹邪祟,却从来没人知道她们的怨气从何而来。
她们痛恨的不是自己苦命的身世,是当她们被绑在古祭台上裸身刷桐油的时候,面对的不是感激和同情,而是一双双充满期待,兴奋和欲望的眼神。
最后姽婳告诉一个令我极度无语的真相,这个真相只有沉尸而死的黄河娘娘自己才知道。
黄河大王有神位在身,是从来不娶凡人做妻子的。
换句话也就是说,所谓的活人献祭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欺骗。
听到这里,我发自内心的为历史的黄河娘娘们感到难过,更为人心的恶毒而悲哀。
河伯娶亲之所以在历史上历久不衰,除了是因为当权者为了满足自己的统治需要之外,还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可以充分满足人心理暗黑面的视觉盛宴。
欣赏彷徨无助的少女,犹如待宰羔羊般在祭台上哭泣流泪……而这才是黄河娘娘之所以可以永存黄河,天道不涉的原因之所在。
也难怪慧香会说,人晓鬼恐怖,鬼晓人心毒,这世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魑魅魍魉。
这一夜我没有问她任何问题,譬如九龙窟当年的巨变,黄河大王的战死,那九条恶龙背后的东西,当年的道士,白家的因果业报等等。
这些盘桓在我心中的疑问她就算不能全部回答,也肯定可以为我解开一部分谜团。
不过我没有问她,这些问题等我和她结婚之后有的是时间来问。这一夜我只听她诉说往事,用一夜的时间诉说她四百年的孤独和悲伤……
鲛人泪乃是后天至阴之物,以黄河娘娘的道行要想全部吸收炼化最少也需要七天时间。
所以当天夜里我并没有把她带回家,和她在古祭台说到天快亮的时候惜别。
我赶回家的时候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村里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当我进了胡同,我发现我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斗笠,站的直直的,好像一根钉子一样扎在我家门楼底下。
越走越近,我终于看出他是谁了,就是我昨天在纸扎店遇见过的那个鬼祟。
我心里很慌,但是更多的还是好奇大过于恐惧。
厉鬼我见过慧香,僵尸我见过谢广才,何况我才和黄河娘娘分过手,就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凛然无惧的大声说道。
“你以为我是鬼祟?”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但是却气魄十足。
“难道你不是?”我问道。
“我是阴司的人。”
听他自称是阴司的人,我忽然想起了阴司要插手黄河水域的事。难道他是为了姽婳才来找我的?
可是不应该啊,黄河娘娘的存在连天道都是默许的,再说了黄河令又不在她手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为了找你。”黑衣男人说道。
“找我?”
“我知道你是白河愁的徒弟,我想要你给他带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年他从我这里借了一样东西,今年下元之前他必须给我送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怎样和他说?”我问道。
“你无须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要和白河愁说是当年的巡阳判官来找他就行了。”
巡阳判官?
这是什么官职,我只听说阴司有四大判官,分别是: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阴律司崔钰。
这巡阳判官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也没多问,只说答应帮他传话。
见我应承下此事,男人掉头就走。
走出大概七八步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身回头,问我:“慧香的尸骨是你打捞的?”
听他突然提起慧香,我心里也是狠狠吃了一惊。暗想,难道慧香的事情还没有了结么?
“是我打捞的,怎么了?”我问道。
“我在枉死城审她的案子的时候听她提及过你。”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巴的话之后,他再次大步离开,这次没有再回头。
本来我熬了一夜,想着回家美美的补上一觉,但是黑衣男人的出现和他的话让我再也没有丝毫睡意,我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白老鬼的电话。
白老鬼走的时候和我交代过,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不要和他联系。现在虽然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可我要是不问个清楚,我怕我自己会憋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谢岚,出什么事了?”白老鬼紧张的问我。
许久不见,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我感到十分亲切,尤其是他的关切的语气,令我很感动。
可现在不是和他叙旧的时候,当下我就把黑衣男人的话完整的和他转述了一遍。
“完犊子,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避他的风头,想不到他居然找到你了,这下麻烦了。”白老鬼说道。
“白叔,你不说你出门是为了避陈观主吗?”
“呸,就凭老牛鼻子也配?道士惊才艳绝是道门不世出的天才,这老牛鼻子不过空活了大把年纪,草包一个,在天师府都排不上号。”
“……好吧,白叔,那你和我说说这个阴司巡阳判官是啥来历?你当年拿了他的什么东西?”
“唉,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想必你现在也知道你是盗命而生的事情了吧?他的事和你盗命有关。”
话只说一半是白老鬼的一贯的操行,他要我现在先别问,等他回来后再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末了挂电话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我,要我先把和姽婳的婚事放一放,千万不要在巡阳判官眼皮底下搞阴阳配。
我问他为啥,他说判官巡阳查的就是天道人伦,我和黄河娘娘配阴婚的事犯阳忌也犯阴司律法。
给他查到会很麻烦,搞不好我俩都会把他抓到枉死城去。
这通电话打的我郁闷至极,不仅没有解惑,反而更加迷糊了。
怎么又和我盗命扯上了关系?自从知道黄河娘娘的身世之后,我心里只想着早点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一番。谁知好事多磨,半路上又杀出来一个巡阳判官。